每次来我家,爱干净的丈母娘总会指着捡来小把垃圾的老丈人诉着苦:“看啦看啦,又捡垃圾!”然后,趁着老丈人不注意,偷偷地把他细心安放好的垃圾一一收走。忘性大的老丈人是发现不了有人对他的“宝贝”动了手脚的,酒照例饮,烟照例抽……
老丈人是个医生,当过乡卫生院院长,是乡村远近闻名的医生。退休那些年,周边乡亲头疼了、感冒了,仍喜欢找他看。一段时间,他家客厅差不多成了看病室,他为此天天忙得不亦乐乎。随着年岁增大,晚辈们担心他把身子累坏,一次次劝止他,他才渐渐收手谢客——除非有特殊情况。
不想,这一闲下来,老人家反倒有些不适应。起先,时不时地往儿女家走走,可还是觉得在自己家生活自在:想吃就吃,想睡就睡,想逛就逛,既不影响别人,也不受别人影响。起了床,吃罢饭,无论早晨中午,不管有伴无伴,只要不下雨,便倒剪着手,哼着小曲,闲逛溜达。都是熟悉的街,熟悉的人,熟悉的田野,熟悉的山水,每一缕空气都是熟悉的味道,那么亲切,让人感觉踏实放心。
只是,当忙于洒扫洗刷的岳母,突然发现老头子不见了,前呼后喊都没回应时,便不禁发起急来。老丈人先前行医之余,要不扛着锄头上菜地,要不帮着捡拾家用,哪曾有时间玩“失踪”。现在这180度的转变,还真令丈母娘有些措手不及。毕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,要是走失,或者摔倒了,如何是好!不过,往往也就在她急得团团转时,却见街头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悠悠地朝家这个方向走来,脸上满是笑容。她一时直气得哭又不是笑又不是。
老丈人却一脸的若无其事,“大白天的,还能丢到哪里去?”
一旁的邻居听了,也过来插嘴,“大家都是乡里乡亲,就算落在哪里,这方圆十几里谁还不认得余医生(老丈人)?”
丈母娘虽然怨气难消,却也无法阻挡,一句笑骂甩了过来:“丢了更好,省得我操心!”
可是,让她忍不住要管的事却有增无减。很快,丈母娘发现,这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往家里捡垃圾了。先是一根两根,后是一把一把。拿回来后便专注地归类拼接,这里安一根,那里插一束,弄得家里到处是垃圾,他却乐此不疲。但责怪归责怪,第二天他从外面回来,手里又是一小把垃圾。丈母娘只好趁他不注意,偷偷把他那些费心安置好的垃圾,一一拔除清理出去。于是,捡垃圾和弃垃圾便成了他俩的斗法游戏。
“人家都捡宝贝,你老丈人却捡垃圾回家。现在完全老了,糊涂了。”丈母娘无奈,只好向晚辈们数落。
“人家娱乐,你也要管!”老丈人则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,辩解道。
要说“娱乐”,老丈人家其实不缺货。手机是名牌,光电视机就三台,外孙、外孙女还先后给他们买了几台几千元一台的平板电脑,但这些他都很少玩。不过,面对丈母娘的数落,我还是站在老丈人一边帮腔,“捡拾东西玩说明他心态年轻呀。”
这话其实还真不只是为了给丈母娘宽心。在老丈人家,我看过老人捡拾的垃圾,有塑料管、细柴棍、纸壳,还有狗尾草……这些型号不一、色彩不同的东西,虽然都是人们丢弃的或他从路边折来的,但经过老人家的拼搭,却成了一件件造型各异的“艺术品”。这些“艺术品”,与商品自然不是一个档次,但对老丈人来说,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富于乐趣的创造?
观察发现,老人平日话语不多,唯独跟我还聊得来,特别是当我向他请教医学卫生知识时,他便立时神采飞扬,兴致大添,滔滔不绝,一点也不像记性差的人。每当想到这,我便对从前劝导他好好享“清福”的“孝心”怀疑起来——
他这么喜欢自己的专业,是否我们都好心办了错事?